竹童眼見常昆還要開口，當下就撲通一聲沖著孟宇跪下了：“小爺小爺！”又向常昆淚拜了下去：“常爺常爺！你們這是何苦來呢！”

常昆心裏嘆了口氣，偏了臉沒說話。

孟宇臉色鐵青，咬緊牙關，極慢，卻極清晰地吐出一句話來：“我是我父親的兒子！做事向來公平不徇私！”說到這裏，將聲調有意提高，眼光從四邊墻角掃了過去，幾個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路人，被他這一眼掃過身上， 頓時打個寒戰，縮之不及。

“常將軍你既然到這裏，我不妨告訴你實情，如何咱們中原能坐鎮哲州，沒有喬老板幫忙是絕無可能的！你們說我偏她也好，說我敬她也罷，總之這功勞得有她一份！”

常昆臉色蒼白得象一張白紙，卻繃緊了嘴沒再反駁。

“至於說爭風吃醋，”孟宇覺得覺得呼吸有些凝滯，空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壓迫著自己的心似的：“絕沒有這樣的事！”

謊話也能說得如真至此，大約這就是官場中人必備的本事吧！

“總之我能保證我自己，至於八皇子，你們有本事，只管親去面前問殿下本人好了！”

眼見孟宇說出這話 來，常昆本一腔焦躁憤懣，慢慢也變消了。

他本意並不想當眾給孟宇難堪，不過心頭總有團火，不說出口就覺得不爽利，他常昆不是個耍心計的人，尤其對主子，向來一說一，毫不隱瞞的。

如今在外頭說出這話，他本也覺得是自己魯莽，不過眼見孟宇能借機解釋撇清，心裏卻反覺得暢快輕松，流言本自街道人嘴裏來，孟宇此舉，無疑是最好的警示告誡。

“咱們走吧？”

眼見孟宇不響，常昆也沒話， 竹童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。

孟宇輕輕踢他一腳：“那你還不起來？這不是家裏，說跪就跪成個什麽體統了？！”

竹童一聽這聲音，輕悠如春風，頓時就淚開眼笑，從地上爬了起來：“還不是叫爺訓得直不了身？”

幾個路人躲在綢緞莊門裏，見三人去了，方才交頭接耳地又說了起來。

“看來謠言畢竟不可信！孟大人才自己都說沒那個事！”

“喬老板人雖登樣出眾，可到底身份低微，孟大人哪裏就看得上？”

“就是就是，以後這話可以 不必提了，再一個， 人牙子神媽媽是什麽貨？她嘴裏的話哪一句可以信得？”

“哎慢著！”其中一個正說得帶勁，忽然看見個人影從身邊一晃而過：“你站住！呀！你不是歸莊裏看門的郁老二麽？！”

被叫住的那人，本來一溜煙走得飛快，卻被人家提了名， 不得已只好轉過身來，一臉尷尬地笑：“您眼力真好，看背影怎麽也看得出來？”

這人就笑：“你這彎腰低頭的倒黴相，我隔八裏地也認得出！咦你這是幹什麽來了？大清早的不在院裏伺候客人，跑這綢緞莊來做什麽？”

郁老二愈發笑得尷尬。

昨晚大半夜的，有個山貨客人喝多了酒，非要想個菜餅吃，他郁老二偏生值了夜班守門，又不好叫起父兄來，更不敢去驚動團娘，知道她的脾氣，竈堂裏一歇火就再不肯下廚的。

向來歸莊就有這麽個規矩，歇火後廚房再不伺候，有想吃的，大把銀子只管自己外頭買去！

可這客人此刻是個醉壇子，哪裏還說得上規矩？若是個機靈些的，替他外頭跑個腿買來也就罷了，偏生郁老二實誠，人要吃自家廚房裏做的，他就不敢邁出門去。

這頭哄不住客人，那頭又不敢去叫團娘，郁老二急得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焦慮。

幸好恩子覺淺，聽見後頭吵動爬起來看，見要吃菜餅，二話不說就捅開了爐火。

她這段日子跟團娘也覺學了不少手藝，本又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丫頭，菜餅這種小點心還難不住她，於是半個時辰不到，一烙子焦黃噴香的菜餅，配上四碟子小菜，細蔥黃醬加著上好的芝麻香油，送進了客人房裏。

客人滿意，郁老二也放下心頭大石，本該三下裏皆大歡喜的，不料送碗回來時，郁老二卻見恩子蹲在水槽邊，不停地搓著她身上那條月白底子彩繡蓮紋小團花汗巾。

“若是我自家的也罷了，這是掌櫃的才給我的，今兒才上身，不想才被油鍋裏熱點子濺上了，可惜了個的！”恩子見郁老二呆看自己，忙笑著解釋。

放下碗郁老二就出來了，他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，不過恩子那蹙在一處的眉頭，他卻沒忘。

早起大哥換了他的班，郁老二頭一件事就是出了後門，奔這最近的綢緞莊來了。

聽說要姑娘家的汗巾，夥計們殷勤之極搬出一大堆來，郁老二眼都花了，卻還是沒能找到跟恩子身上那條一模一樣的。

也難怪，喬月給的那條，本是貢品，是個江南豪客孝敬她的，她不愛這些東西，見恩子身上沒件顯眼的東西，就給了這個。

外頭市買的東西，自然比不上貢品精細，花樣也難得有相同的，郁老二雖眼拙，心卻極細，幾個夥計哄著他讓買差不多就得了，他就是不松手裏的錢袋兒。

最後總算尋得條類似的，也是月白底子彩繡蓮紋，不過蓮花樣子偏了些，也大了些，看起來就不夠精細，有些匠氣。

好在顏色是一樣的，粗看過去，也算湊和了。

交過錢之後，郁老二就聽見外頭有人在說話，聲大氣粗，吵架似的，再出櫃臺來細聽，竟是孟宇的聲音，其中還夾雜著自家掌櫃的話。

郁老二嚇得頭也不敢向外伸，只就耳朵捂不住，不想聽還是鉆了個滿心滿眼的。

後來人走了，他才慌慌張張地跑出來，不想又被幾個閑得打 牙的主兒拉住了動不得。

“我，我值了一宿夜，這會子，出來散散，松松骨頭！”郁老二嘴頭子含糊，身上力氣可不含糊，說了幾句便掙出身子來，箭似的沖出了鋪子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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